山老鼠的故事:《盜木賊》讀後與反思

今年(2023年)初,報導者刊發了名為〈從盜伐到買賣──圍繞千年神木的罪行與交易〉的一系列文章,引發了社會的討論與重視。緊接著,今年5月1日台灣商務也出版了《盜木賊》一書,引領我們從山老鼠的視角去看看「盜伐」事件。但是作者琳希.布爾岡(Lyndsie Bourgon)的重點並不在於這些山老鼠如何將林木肢解販售,而是細數這些山老鼠進行「盜伐」的背後因素,甚至認為他們的行為還代表了某種文化意涵。

因此,這本《盜木賊》並非只是一本教條式提倡環境保護,同時譴責盜伐行為的書籍,而是一本透過山老鼠的視角去看環境保護的書籍。在我們所熟悉的環境保護的「政治正確口號」下,或許藉由《盜木賊》能夠提供一個平衡的報導與觀點。

盜木賊書面。
資料來源:讀書吧

山老鼠的誕生

琳希.布爾岡在本書中,娓娓道來這本書所涉及到的地區與該地區的森林歷史。在她的筆下,我們得知在北美的西北太平洋區域,也就是溫哥華到加州一帶海岸山地的紅木林,是本書的主要舞台。而這本擁有珍貴紅木的廣大區域,最早是當地居民的共有財產,人人皆可使用。後續經過保育主義者將該區劃設為國有林,以保證能夠有最多人最久最大的利益,隨後又被納入國家公園之中。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原本居住於此並依此維生的人們,搖身一變成為了褻瀆自然、威脅山林的盜伐者,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山老鼠。

琳希.布爾岡透過跟蹤訪談、實地踏查等長期追蹤,讓我們了解這些山老鼠並不是新聞報導上或是官方數據上冷冰冰的一串數字。在紙面之外,每一個數字其實都是代表了不同的人,每一位與你我一樣活生生的人。這群山老鼠對於森林的理解,甚至比國家公園的管理員更多,而他們的伐木技巧與制材功力,更可說是當地林業史的一環。同時,依靠伐木所誕生的一系列相關產業與鄉鎮,正是見證了北美西部開發的過程。琳希更認為,這些人在伐木過程中所培養出來的特質:獨立、自主、不相信政府等,都是美國精神的象徵。因此她將其與北美神話中的保羅.班楊(Paul Bunyan)進行連結,並告訴了我們,這些好漢不為人知的一面。

然而就在木材業式微與國有地、國家公園的誕生之後,這些好漢的生活方式受到嚴重的衝擊。琳希發現這些好漢多數都是以往木材業者的工人,但受到木材業式微的影響,大型業者轉移使得當地居民失業。後續更有國有地、國家公園的介入,使得這些好漢傳統的生活模式受到限制。在書中就提到,當地居民懷念過往木材業興盛的榮景,並將城鎮式微的因素怪罪於政府保護森林的措施。為了反抗與生存,這些好漢便成為了盜木賊。

為了平衡視角,琳希也有訪問國家公園與公部門的保護者。透過這些保護者的眼界,我們也可以感受到基層進行保育工作的辛勞與無奈。他們必須在有限的資源下,管理廣大的山林面積,同時又必須與這些比他們更熟悉這片土地的「好漢們」,鬥智鬥勇以維護山林的資源。最後琳希將我們的目光轉移到了秘魯的熱帶雨林之中,這塊土地上最大的伐木業者就是與政府關係良好的廠商。因此,琳希透過這樣的對比,希望我們重新思考到底誰才是盜木賊。是當地居民?是廠商?是政府?還是對木材有需求的你我他?

政府創造山老鼠

將我們的目光回到台灣,這個最美麗的風景是人的地方。在台灣,根據林務局公布第四次全國森林資源調查結果(於2008-2014年間調查),森林覆蓋率達到驚人的60.71%,每人所擁有的平均森林面積則達到920平方公尺。但是,你了解台灣的森林嗎?又或著說,你知道台灣的山林發展過程嗎?

最早的山林控管來自清帝國所劃設的番界,這些番界將平地與山林切割開成了兩個不一樣的空間。後續進入日治時期,總督府則透過《官有林野及樟腦製造業取締規則》、林野調查、《台灣森林令》等方式,逐步將森林納入政府的管理之中。光復之後,承接日治時期的作法,將林務大政交由林務局進行管理與統籌。而就在國家介入山林使用的同時,也誕生了不符合政府規則使用山林的模式,因此需要由官方設置取締人員進行保護。所以,由上述的過程來看,國家介入山林管理實際上「創造」了山老鼠。

這種國家介入造成當地社會問題的現象,使我不禁聯想到最近研究的陽明山區。

國家公園就是在等我們死光

以陽明山國家公園的情況為例。在陽明山區境內有大量的保安林地,根據《森林法》規定,所謂的保安林是政府以公益目的所劃設指定的特別森林。其經營目的並不以採伐為主,而是根據劃設的公益因素進行保護。目前台灣保安林種類共有16種,包含:水害防備保安林、防風保安林、潮害防備保安林、鹽害保安林、煙害防止保安林、源涵養保安林、土砂捍止保安林、飛砂防止保安林、墜石防止保安林、防雪保安林、國防保安林、衛生保健保安林、航行目標保安林、漁業保安林、風景保安林、自然保育保安林。

粉紅色區域是保安林範圍,可以看到整個陽明山國家公園內的保安林占地廣大。
資料來源:台北市山坡地資訊整合系統。

依照現在的保安林範圍,可以發現都在居民區附近。便可以想像早期居民入山時,真的會不小心就使用到保安林木。也因此,在檔案上這些人通常都被記載為盜伐與濫墾者。但是對於這些當地的居民,這些「保護森林」的機制,都是後來才出現的東西。對於居民來說,那些保護機制對比生存危機,當然是以生存為優先。而國家公園的誕生,更是進一步限縮了當地居民使用山林的方式。就有許多居民抱怨國家公園,甚至出現了「國家公園就是在等我們死光,就可以不用管理」,這樣情緒化的怨言出現。顯見官方保護制度與當地居民有著相當大的期待落差。

套句《盜木賊》內受訪人的一句話:「我猜你可以說,人們只是想討生活,就只是這樣而已。」道盡了這些受限於「保護」政治正確大傘下的人們的心聲。

但並不是說居民不理解保護山林的原因,相對地為了永續利用這些居民才更會愛惜這片山林。或許就是在政策推動時沒有進行清楚的溝通與調整,又或是制度本身就欠缺公民的參與,才會構成地方與官方的衝突。

所以,這些的保護機制,究竟是為何而設?又是誰創造了山老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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