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hololive的頭部VTuber接連宣佈畢業或類畢業,顯示出整體運營狀況似乎陷入困境。2024年1月6日,夜空梅露(夜空メル)因私下與廠商接觸,以hololive內部問題為理由解除合約,成為hololive歷史上首例。此後的半年間,情勢不斷惡化:6月30日,知名工作人員友人A(えーちゃん)離職;8月28日,湊阿庫婭(湊あくあ)宣佈畢業;9月30日,華生·艾米莉亞(Watson Amelia)類畢業;11月29日,沙花叉·克蘿伊(沙花叉クロヱ)宣佈類畢業;12月1日,塞莱希·法娜(Ceres Fauna)也宣布畢業。
在上述離開的成員中,除了友人A和沙花叉克蘿伊外,幾乎所有人都曾直接或間接表達過對公司管理理念的不滿。這些矛盾也在現有成員的言談中有所反映。例如,佩克拉曾間接批評公司過於追求穩定,導致成員無法自由從事自己喜歡的活動。針對這些現象,本文將嘗試梳理相關事件的發展過程,並分析其背後的原因。(若想了解hololive的崛起過程,請點擊此處。)
一、官僚化的開端
若要討論hololive的官僚化,夜空梅露事件無疑是其標誌性事件。針對這一事件,hololive官方的說法是:
由於夜空梅露未經公司同意,向第三者洩漏公司情報違反規章,基於公司判斷已無法繼續對其經紀及支援,因此在雙方合意下決定解除契約。
乍看之下,夜空梅露的解約理由似乎與潤羽露西婭的情況相似。然而,仔細回顧事件細節,夜空梅露或許是hololive首位因內部矛盾而被神秘解除合約的成員。與潤羽露西婭因疑似男友事件引發外部爭議不同,夜空梅露的解約完全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內部決定,沒有任何外部預警。這起事件的核心並非她作為VTuber的專業性出了問題,而是她與公司制度之間的不合。
一如既往,hololive對於此事的官方聲明極其曖昧,幾乎沒有提供任何有參考價值的資訊。因此,以下分析僅基於網絡傳聞進行推測。據推斷,夜空梅露的問題可能出在hololive與廠商合作過程中,她將公司內部要求透露給她所屬意或親近的公司、團體或個人。然而,最終該對象未能中標,並被hololive查出信息洩漏的來源是夜空梅露。
平心而論,夜空梅露的行為確實存在問題,但這建立在hololive已是大型企業的前提下。如果回到2018年她作為一期生成員剛加入hololive的時期,這樣的行為不僅不會受到處罰,甚至可能被視為功勞。那時的hololive仍在起步階段,步步為營,迫切需要廠商的支持。筆者相信,早期的hololive應是鼓勵旗下VTuber主動為公司媒合標案,以此為當時尚弱小的hololive尋求可靠且有信譽的合作夥伴。
然而,如今的hololive已成為業界的巨頭,不再需要乞求商業支持,反而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廠商主動登門合作。在這樣的背景下,夜空梅露的行為不再被視為善意的推動,而被解讀為謀求私利、與廠商勾結的「迷惑行為」。這種行為與近年來hololive所建立的官僚系統格格不入,因爲此時hololive已經不是早期那種員工寥寥無幾、制度壁壘幾乎不存在的環境了。
可以說,夜空梅露的解約象徵了hololive經營理念的巨大轉變,而她則成為這場轉型中的犧牲品。
二、官僚化與個人理念的衝突
2024年6月,友人A(A醬,えーちゃん)宣布離職。雖然她並非hololive的VTuber成員,但卻是hololive的標誌性人物,被網友譽為「hololive三巨頭」之一,與總裁Yagoo(谷鄉元昭)和第一位VTuber時乃空並列。正如其他離職或畢業的成員,hololive似乎為了抑制輿論的影響,選擇毫無預警地宣布友人A的離職,同時並未提供更多相關資訊,讓事件更加撲朔迷離。
A醬年初因家人生病暫時返回老家,6月則正式宣布,由於無法恢復正常工作狀態,將在月底離開hololive。作為旁觀者,我們很難對她的選擇做出進一步評價,只能祝願她的家人早日康復。然而,作為hololive的元老級員工,A醬選擇以切斷關係的方式離職,而非掛職或維持顧問身份,這或許透露出hololive內部體系中一些難以言說的問題。
2024年8月28日,湊阿庫婭(湊あくあ)畢業,並舉行了畢業 LIVE 直播,吸引了74.9萬人同時觀看,這時創下的Vtuber界新紀錄,也讓湊阿庫婭在hololive的最後一次直播中登頂世界第一VTuber的寶座。
有關湊阿庫婭的畢業原因,據她所述,是與官方的方向性不一致(方向性の違い),但她與公司依然保持著友好的關係。例如,星街彗星等成員曾提到,湊阿庫婭畢業一個月後仍在辛勤簽名,顯示出hololive的官僚文化雖然存在,但並未算「有毒」,仍能保持一定的親善氛圍。
若要討論hololive今年的關鍵性轉變,華生·艾米莉亞(Amelia Watson)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她是hololive首位在改變行之有年的畢業制度下進行類畢業的成員。除了展示了個人實現3D VTuber的實力外,華生本人還曾獲得艾美獎,無疑是少數——也可能是唯一比起她需要公司,公司更需要她的vtuber。華生擁有其他成員所不具備的不可取代性,這使得公司為她特別創造了新的規則。
當然,公司可能早就有類似的想法,但有想法和切實執行是兩碼事,華生的存在無疑加速了這一過程。
對於華生·艾米莉亞的畢業原因,雖然眾說紛紜,但從她(疑似)轉生後的Dooby直播中可以推測一些線索。首先,hololive公司對VTuber的中之人身份保密極為嚴格,這不僅是為了保護VTuber本人的隱私,也為公司避免可能的危機。在hololive歷史上,像人見克麗絲(人見クリス)、魔乃阿蘿耶(魔乃アロエ)這種出道未半而中道崩殂的例子,都是前車之鑑。然而,對於像華生·艾米莉亞這樣自信的VTuber來說,隱藏身份顯然無意義,反而會為直播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比如,她可能需要編造謊言或隱瞞部分經歷。一些客觀事實,例如Kson的情況,也證明身份暴露並不必然與炎上有關。對於曾獲得艾美獎的華生·艾米莉亞而言,隱藏自己最自豪的經歷既困難又無意義。
其次,在Dooby直播中,華生·艾米莉亞曾直言不需要經紀人,只需要小助理協助處理技術問題或管理郵件。的確,經紀人的角色應該是協助而非管理VTuber,而當一位VTuber學成後,經紀人也應該逐漸淡出,僅在有需要時再回來提供支持。
11月29日,沙花叉·克蘿伊(沙花叉クロヱ)宣佈類畢業,原因是她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雖然她的言辭簡短,未透露更多詳情,但至少可以確定,沙花叉·克蘿伊所想從事的事務無法在hololive內實現。除此之外,她自身的健康狀況可能也是一個因素。然而,就像湊阿庫婭一樣,沙花叉·克蘿伊依然維持與hololive的友好關係,選擇了類似華生·艾米莉亞的畢業方式。根據官方解釋,這種類畢業方式就像是希望在未來的合適時機,能夠邀請畢業生回到母校一樣,持續提供有限形式的活動機會。
12月1日,塞莱希·法娜(Ceres Fauna)宣佈畢業,理由與湊阿庫婭相似,均是與公司方向性不一致。稍有不同的是,塞莱希·法娜更為明確地指出,她並非不想當偶像才選擇畢業,而是因為與管理層的意見分歧,才做出這一決定。儘管塞莱希·法娜的語言依然溫和且中立,但值得注意的是,這時hololive已經設立了類畢業選項,沙花叉·克蘿伊在兩天前便選擇了這條路。從塞莱希·法娜的具體表態來看,可以推測,這反映出公司高層希望保持更強控制力,而Vtuber則渴望擁有更大自主性,這之間的矛盾可能是她選擇畢業的根本原因。
此外,作為西方人,塞莱希·法娜的個人主義比起日本文化更為強烈,因此她的聲明與行為也顯得比最近離開的湊阿庫婭和沙花叉·克蘿伊更加鋒利與果斷,並未選擇與公司保持藕斷絲連的類畢業模式。塞莱希·法娜的做法,更接近華生·艾米莉亞(Watson Amelia),當面對不喜歡的公司理念時,她會以帶有強烈個人情感的方式作出回應。唯一不同的是,hololive公司為華生·艾米莉亞創造了類畢業這種模糊且不明確的離開方式。
筆者認為,如果hololive不改變目前輕視Vtuber意見的管理模式,旗下重視表達自我和個人主義的Vtuber,特別是已具有獨立條件的hololive成員,將會是離職的重災區。這樣一來,hololive有可能會變成Vtuber界的Yahoo或Facebook,逐漸成為龐大的老古董。
三、Vtuber真的需要經紀公司嗎?
hololive公司出現離職潮,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科技發展的必然結果。回顧hololive的歷史,其母公司Cover的業務最初集中於擴增實境(AR)和虛擬實境(VR)技術,目標是實現虛擬形象與觀眾之間的雙向互動。因此,hololive能夠崛起,正是因為它擁有比民間個人或其他公司更為成熟的技術支援。從星街彗星在hololive出道前的形象變化便可看出,hololive的技術支援對其成功的重要性。
隨著科技的進步,尤其是VR和AR技術的發展,許多Vtuber和相關產業開始能夠自我實現更多創意和獨立操作,這也促使了不少Vtuber選擇離開原本的經紀公司,尋求更多自主權和更自由的創作空間。這種現象反映了虛擬偶像產業從早期依賴大公司提供技術支援到逐步進入一個更為分散和個性化的階段,與早期的hololive模式出現了裂痕。
隨著時間的推移,hololive是否仍保有技術領先性已經成為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六年來,虛擬偶像技術的發展和普及大大降低了進入門檻,許多獨立的個人Vtuber已經能夠實現高質量的3D化和其他高科技呈現形式,這使得hololive曾經引以為傲的技術優勢變得不再明顯。
在技術層面上,hololive的最大特色無疑是其3D化,但這並非純粹的技術突破,而是財力和資源的結果。許多成功的個人Vtuber也能夠達到3D化的效果,這表明實現這一目標的技術難度已經大大降低。hololive能夠實現比同業更多的3D化,主要是因為其擁有更多的財力,並且能夠在資金和人力上進行更多投入。因此,對於一個虛擬偶像公司來說,實現3D化已經不再是難題,而是資源配置和財力支撐的問題。
這樣的現象也說明,hololive在虛擬偶像的發展上並沒有超越其他競爭者的技術門檻。如果hololive真擁有技術領先優勢,那麼它應該能夠更快速和高效地將旗下所有Vtuber進行3D化——如前文提及的華生·艾米莉亞轉生的Dobby更是直接以3D出道,而不會像現在的hololive依然將3D化視為某種別具意義的里程碑。這暗示了hololive在這一領域的優勢並不像過去那麼突出,內部的官僚體系和資源調配問題也可能影響了其技術實現的速度和質量。
hololive Vtuber的平均水準仍是領先業界的,但主要源於Vtuber的個人魅力,公司也許肩有發掘和培訓人才上的功績,但在項目規劃的職能上,仍是强差人意,甚至在業界之下。筆者在數年前曾寫過hololive頻道的内容包括玩遊戲、舉辦演唱會等,數年後的今天,hololive的大型項目,好像還是這些,並未發現其他新的項目——須知道,玩新的遊戲、發表新的歌並不等於新項目。
相比之下,西方Vtuber界的發展更加多元化和創新,尤其是與其他領域的接軌上,例如評論時事、舉辦頒獎典禮,更有成熟到不可思議的AI Vtuber(如Neuro Sama),這些都展示了行業的更高發展潛力。反觀hololive在這幾年唯一更新的似乎只有多了不同廠商合作,推出更多的周邊而已。
在此背景下,10月26日,疑似華生·艾米莉亞轉生的VTuber「Dooby」3D出道,直播觀看人數達到4.7萬;而湊阿庫婭在畢業後2個月,疑似轉生成結城昨日奈,出道前突破40萬訂閱。10月27日,結城昨日奈正式出道,直播刷新了VTuber出道記錄,達到38萬人同時觀看,訂閱數突破75萬。另外,疑似九十九佐命(Tsukumo Sana)的Namie也在同日直播出道。Dooby和結城昨日奈在畢業不到2個月便能成功轉生,側面說明了hololive對VTuber的支援並非必要,個人也能在短時間展開事業。
說到這裡,我們便不難理解為何如此多的龐然大物選擇離開,因為hololive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獨特價值,反而開始局限成員的發展。正如前文所提,已有不止一位成員明確表示,公司的理念與其個人追求不符,並且公司並不允許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留在公司的價值究竟是什麼呢?此時,或許就只剩下「感恩」了。因此,當hololive的成員發展到能夠獨立營業的時候,他們便會面臨「是否留在公司以報答公司所培養的恩情」與「是否為了實現個人夢想而選擇離開」之間的抉擇。類畢業的情況,便是兩者之間的一種調和:既能離開實現個人夢想,又能在公司需要時回來報答恩情。
無可否認的是,進入hololive仍是那些有志於成為VTuber並一舉成名天下知的理想道路。然而,作為VTuber的經紀公司,hololive並不需要龐大的官僚體制,而應該像伊隆·馬斯克所提倡的扁平化經營模式。VTuber與行政總裁之間,並不需要層層堆疊的管理體系。
在理想的情況下,經紀人應該僅僅是VTuber與管理層之間的溝通橋梁,而不是VTuber的上級,其他行政部門也不應該扮演更高層次的管理角色。至於企業運營或者其他技術問題,可以通過外包或者成立獨立部門、小組來處理,而不是將所有事務設立部門,塞到龐大金字塔架構中。尤其是當VTuber希望做某事時,公司各部門應該是設法實現,而非尋找理由加以反對,因為部門的存在是為了支援VTuber,而VTuber才是hololive公司最寶貴的資產,其他部門只是附加值、衍生品而已,是可以被拔掉的。
另外,不少離職成員也提到離開原因與「與公司理念不合」,可以推測公司曾以理念為由,阻止成員進行心儀的項目。這更是莫名其妙,筆者基本可以斷定,這些「公司理念」並非hololive成功的原因,甚至在hololive崛起時不存在,畢竟那時候如果開口理念,閉口理念,hololive早就關門大吉,也不會有桐生可可這類出類拔萃,獲得2020年YouTube超級留言收入排行榜世界第一的成員。hololive之所以能成功,恰恰是因為它成功地將成員們的熱情與創意傳遞給了觀眾,而不僅僅是塑造一個又一個理想的虛擬角色。壓制成員創意,無疑是對一家以創意內容為主的公司來說,最糟糕的決策。
簡而言之,現在hololive面臨的問題是公司規模化後的常見難題:體制擴張導致的本末倒置。在企業發展中,Tesla作為汽車公司,最重要的是汽車製造;SpaceX作為火箭公司,最重要的是火箭工程師;X作為社交平台公司,擁有程式設計能力的成員最為關鍵。但現在,作為VTuber公司的hololive,卻將官僚體系的意見置於VTuber熱情之上,這便是hololive成員持續離開的根本原因。
結語:對hololive未來的一點想象
隨著離開的VTuber越來越多,hololive帝國將被迫開放口岸,無法再繼續閉關鎖國。最近,hololive旗下的VTuber與其他經紀公司或獨立VTuber的聯動日益增加,甚至部分團體(如hololive ID)的成員在與觀眾一起玩遊戲時,開放語音,允許觀眾直接發言,這與過去只允許觀眾通過文字、表情或動作來參與活動的方式有了很大的不同,是一個好的開始。
同時,隨著離開的VTuber日增,若要繼續在業界發展,無法避免與他們——包括之前的桐生可可、潤羽露西婭等業界龐然大物相遇。事實上,與前員工合作對hololive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因為這些前員工熟悉hololive的規則,且與現有的hololive成員之間有良好的默契和合作火花。這樣的合作效益將遠高於與其他獨立或經紀公司簽約的VTuber。然而,目前hololive仍將前成員的名字或其轉生成新角色的名字視為禁語(特別是對於因過失離職的成員)。但筆者認爲這只是維護公司決策權威的心理障礙,絕非商業利益問題,管理層可能在某天醒來便會發現與前成員保持距離的措施是多麽無謂。
當前,hololive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如何在規模擴張的過程中保持創新和靈活性。隨著越來越多的VTuber選擇離開,公司不得不反思其運營模式及對成員的管理方式。與前員工的合作無疑能為hololive帶來更多的機會,而繼續堅持將過往成員視為禁忌的做法,可能會讓這家公司錯失更多的商業潛力。未來,若hololive能突破固有的思維框架,開放與前成員的合作,同時,限制公司内部對成員熱情的壓制,將更有可能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保持其領先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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